齐鲁晚报·齐鲁壹点记者赵原雪
再次醒来，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。
此时的我依旧身处颠簸中，车子已经飞速驶离湖南境内。同行淄博民警张召峰提醒我，鲁湘之间距离多公里，还有10余个小时的路程才能到达淄博。
前一天晚10点半，从湘潭市公安局出发，我们踏上返程的大巴车，与我同行的，除34名手戴镣铐、头戴黑色面罩的犯罪嫌疑人，还有负责实施押解的专案组民警。
来与去，注定是一场沿途没有风景的旅程。
出发
7月23日下午5点左右，我跟随张店公安分局民警们踏上了赴往湖南的旅程。
此前，张店警方在侦破4.17电信诈骗案的基础之上深度研判、深挖彻查、再添战果，于湖南湘潭市发现了两处电信网络的诈骗窝点，决定于当晚10点半左右开始行动。
金钱、套路、美女、投资……这是诸如此案的一些关键词，在此之前，我所想象的电诈窝点，还停留在一部电影——《巨额来电》中那些电信诈骗的片段：
桂纶镁演的团伙头目刘丽芳，在泰国的一处简陋而隐蔽的小黑屋里，正在对新人进行手把手的现场教学，电话里，刘丽芳以“社保中心医保核查部”的身份，照着早已设计好的脚本与人设，告知受害者涉嫌违法，不到五分钟的时间，由受害者输入的验证码，瞬间变成元轻松跑进刘丽芳的账户之中。
该影片是根据国内真实案件改编而来。在电影中，被骗走元学费的女大学生绝望自裁。
但电信诈骗所精心设计的骗局，远比电影还要令人唏嘘。
“受害者们总是相信，击鼓传花永远不可能传到自己手里。”一同赴湘的路上，张店刑警大队副中队长张叶坤告诉我，投资返利为噱头的“杀猪盘”式犯罪，正是利用了这样的侥幸心理，才得以在黑暗中猖獗至今。
新发现
对于身为专案组负责民警之一——张店公安分局网安大队警务技术三级主管张召峰来说，这已是他第六次来到湖南。
保持同样次数还有其他专案组成员。
此前五次，他们已经在那里历经50多天不分昼夜的摸排侦查，成功侦破“4.17”诈骗案：分别在娄底市和湘潭市捣毁窝点4处，23名犯罪嫌疑人被逮捕归案……
值得注意的是，就在警方追踪“4.17”诈骗案在逃的主要犯罪嫌疑人“勇哥”时，意外发现，其背后还存在两个电诈窝点正秘密潜伏在湘潭市。而“勇哥”正是这组犯罪团伙的核心领导者。
此次赴湘目标明确，即抓捕“勇哥”及其手下的犯罪团伙，捣毁电诈窝点。
下飞机到达长沙，雨后的水汽夹杂高温，南方独有的潮热扑面而来。没有停留，我们乘车一路疾驰直达湘潭市岳塘区万达广场附近，与其他民警汇合。后者指了指上方的两座写字楼，这里就是窝点所在的位置。
晚上10点半，街上密集的人流归于寂静，写字楼大部分窗格陷入黑暗，只有零星几处隐约闪烁着昏暗的灯光，一派的安静祥和。但事实上，80余名专案组民警，早早潜伏其中。
此前，警方在追踪到“勇哥”所居住的小区时，发现身处异地的他，竟然与小区内的几个人看起来十分熟络，且作息轨迹相同，都在每日凌晨5点40分左右准时回到小区。不仅如此，警方经过调查还发现，其中一名男子，还一度因诈骗罪被拘捕。
警方察觉异常后，跟随这几名男子的出行路线，来到万达广场附近位置，并对周边、电梯等位置进行摸排调查，最终锁定万达广场上方写字楼A座16楼。
“每天凌晨5、6点钟，16楼都会有一群人陆续离开，此外，我们在一次监控时发现，这群人中，有时还与B座23楼走出的人员同行。”张叶坤说。
于是，警方在A、B两楼楼层位置进行密切观察，哪个房间亮着灯光，哪个地方有说笑声……直到在A、B座分别发现了两个房间最为可疑。
昼伏夜出、集体行动……所有符合电诈犯罪的迹象一步一步露出了水面。
行动
“就是这，跑不了。”长期的搜证，终于让张叶坤他们确定了窝点位置，万事俱备，只欠行动。
当晚，张店警方与湘潭警方进行配合，秘密潜入写字楼内，分别在两个窝点周边布网，作为随行记者的我跟随一队民警，在A座窝点旁边的安全通道口，等待收网指令。
窝点十分隐蔽，在16楼拐角处一处十分狭窄的小门内。并且，该门被外面面积较大的门层层遮盖，没有房号、没有设牌，即便是白天，这也是常人几乎无法察觉的存在。
此时，门内灯火通明，犯罪团伙如往日一般进入“工作”状态，站在门外，隐隐听到用手机播放着一首轻松愉悦的歌。
那时的这些人丝毫没有察觉到，仅一门之隔，几十双眼睛正牢牢锁定他们。
通道内安静到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，所有民警用手互相示意，几分钟的等待，就像几个小时一样焦灼而漫长。
终于，找准时机，所有民警以最快速度冲进房间，怒喝声激亮了楼道内所有的灯光，随着犯罪嫌疑人双手抱头蹲下，还在处于运行状态中的诈骗窝点，瞬间暴露。
至此，两个窝点，34个犯罪嫌疑人，全部落入网中。
覆灭
这是我第一次身处在真实的案件现场。
不到平米的房间，被分成了3个办公区域，桌前，人手一台办公电脑，手边放着统一配置的手机和U盘，直至被抓捕前，他们还在聊天平台上热切地聊着，未读消息不停闪烁，另一端的网友丝毫不知自己像一条鱼儿一样，正一步一步游进诈骗团伙精心圈养的“池塘”。
只是一切骗局，在这一晚晚戛然而止。
我注意到，嫌疑人“勇哥”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，他带着A座行骗的团伙，以一家旅游公司的身份申请了营业执照，堂而皇之地入驻写字楼“开门营业”。
翻开一名女子桌上的笔记本，在虚拟世界中，她是一位广交好友，深谙商贸规则的专业投资人士。如何锁定目标客户、如何引流、如何引导投资，在这本“工作指南”中，每一步都详实地记录了下来。
张叶坤告诉我，像这样专业的诈骗团伙已经形成一套专业的运营模式，技术配置、前线引流、设备供应、甚至还有诈骗心理方面的研究人员。在前期，入伙的人员都会进行一段时间的专业培训，正式“入职后”分配一定的业务指标，公司还会设置奖惩制度，每拉到一个“客户”，都有相应的提成和业绩积分。
如果不是亲眼所见，这个打着投资的幌子行骗的窝点，在办公室中央“态度、细节、目标、行动”硕大标语映衬下，看起来似乎是一个正在创业奋斗中的小公司。
但铁证面前，当一切大白于天下，十几名犯罪嫌疑人蹲坐那里沉默不语。
后续采访中，我了解到，这次抓捕的犯罪团伙，大多是80末90初的年轻人，最小的一个还不到18岁。他们彼此大多数都是同乡，知根知底，经熟人介绍后，便拉帮结伙地加入进来。
凯旋
民警们已经记不清楚，这是在湖南第几个不眠不休的夜晚。
其间，他们把犯罪嫌疑人全部控制后，又对大批作案设备进行全部调查取证，“对于每一个犯罪嫌疑人的基本情况，我们都要进行初步的记录。”张叶坤说，经过连夜搜查，最终缴获作案用电脑台、手机72部、U盘35个。
随后，这些犯罪嫌疑人被连夜带回警局，所有相关物品也一并全部搬上了车，一瞬间，曾经灯火通明的电诈窝点，人去楼空。
走出写字楼，已是第二天的清晨。
回到湘潭市公安局后，民警们开始了一整天的初步审讯，两地警方轮流值班，为方便交接工作，有人甚至席地而眠。
初步调查显示，此次抓捕的诈骗团伙，为典型的“杀猪盘”式诈骗，他们通过组织人员集中培训，然后，冒充美女利用交友软件加好友聊天实施诈骗。前期，对准备诈骗的受害人嘘寒问暖，培养感情后，再向受害人推荐其搭建的虚假数字货币交易平台，引诱其在该平台进行投资，并通过操控虚假数字货币交易平台走势，实施诈骗。
案件清晰。马不停蹄的民警们来不及任何停留，当晚，34名犯罪嫌疑人被连夜押解回张店，25日下午5点，三辆大巴车陆续抵达淄博西收费站，这场长达公里的赴湘之旅，以警方的胜利凯旋圆满画上了句号。
而等待34名犯罪嫌疑人的将是什么，一切不言而喻。
当前，案件正在进一步调查中。
